鄭以淳 灣仔堂

我想,有無數人受這個問題困擾一生。即使虔誠的基督徒,也難免會面對質疑、失意、無力的時候,感覺自己的人生充滿不幸和痛苦,徒勞無功。無一例外,我也因這個問題而日夜煩惱,不得安寢。去年,我經歷了不少人生的低谷,但在機緣巧合之下,我參加了去年「征途」以及閱讀不少書籍,讓我在這個問題找到了一個方向。然後,在今次「征途」當中,孤身一人流浪與兩間教會的主人使我確信這個方向——幸福在於「不幸」與「患難」的生活之中。
四日三夜的流浪,在有限的金錢、時間當中,合理安排行程,到處遊歷。我第一晚在一間溫泉旅館住宿,愜意的和式房間,以及舒適的私人溫泉。在炎炎夏日之下,深山仍有陣陣涼風,浸溫泉也能充分享受。當晚我在被窩中尋思,策劃明天的行程:只有這一晚可以舒服渡過,其他日子我要折騰自己一番。因此,第二日我在凌晨三點左右動身,在深山中遊蕩。山中有種秋天的感覺,太陽仍未將大地曬熱,林中的小動物還在熟睡。這種無人之境的感覺,若不是在凌晨時分刻意起牀便無法體驗。我犧牲了舒適的居住環境,加以汗流浹背的代價,換來的是幽靜自在的山林,以及一份自我滿足。
另一日,我早早乘搭觀光列車前往十二湖。看著網上的照片,陽光下的青池映照著幽邃的深藍,大自然以它的方式綻放光彩。可是,那天灰雲密佈,上車後更是下起滂沱大雨,青池的美景看來要泡湯了。我到了十二湖的山上,帶著「來都來了」的想法,依舊走向青池以及周圍的池邊。果然,皇天不負有心人,沿路近乎無人路過,大家都因大雨而節節敗退;我則撐著一把小傘,以雨聲作伴,在路上哼唱著喜歡的歌曲。當日的青池確實不如陽光普照下的震撼,但藉著這場煞風景的大雨,令我能看到雨中的湖泊。一大片霧霾覆蓋著湖面,獨自漫步於雨林之下,何嘗不是一幅美景呢!

流浪在此告一段落,我們在札幌集合,自駕前往第一間教會,亦是去年「征途」幫忙拓荒的教會——湧別恩典教會。有著去年的服事,能再次回到湧別恩典教會繼續服事使我十分期待。當中,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金牧師的分享。牧師一家人從韓國移居日本,服事於札幌的教會,教會裡有一位他很看好的弟兄,有成為牧師的資質。可是,因為家業問題,弟兄需回到自己的家鄉,卻依然堅持信仰生活,千里迢迢從湧別到札幌,即使只能趕上最後的祝福環節。直到三年半後,弟兄表示他堅持不下去了。此事令金牧師大受打擊,同時感受到鄉郊地區缺乏教會的事實。於是,金牧師決定在湧別建立教會,就是今天的湧別恩典教會。他在服事上帝當中痛失了一位有志的弟兄,卻能以此為動力,在湧別建立了時隔近百年的新教會。與牧師相處短短兩日,每天卻能看到他以笑面迎人,教會面臨著種種困難他亦以積極態度面對。在我眼中,金牧師因服事得到滿足感,沒有因過去的挫敗或犧牲而喪失意志。

接下來,前往第二間教會,是位於洞爺的虻田福音基督教會。渝宣教士向我們介紹這間教會:現時教會只剩餘一名弟兄叫馬場。十三年前,馬場弟兄的太太亦即牧師去世,自此之後,教會只有他一人舉行及參加崇拜。那一晚實在令我難忘,氣氛十分沉重,大家都因他的經歷而感到悲傷難過,陷入了沉思。教會內一塵不染,甚至比我的睡房還要乾淨。壁報板掛有近期活動海報,每期的週刊上,無論是代禱事項抑或只有一名成年人的出席人數都有打印出來。一切看似井井有條,卻滲透著一種無形的寂寞。究竟是甚麼樣的信仰意志驅動著他,孑然一身舉行了十三年的崇拜?試想像每個週日,站在講壇上向下觀望,是空無一人的禮拜堂;數十張舒適的椅子,卻沒有會眾一同聆聽上帝的話語。短短一晚我們便被這份孤獨壓垮,而馬場弟兄一人堅持了十三年未曾放棄。

後來,馬場弟兄分享了自己的心路歷程:維持教會的原因是希望能目送教會所有肢體回歸主的懷抱,然後便會結束這間教會。雖然孤身一人卻有基督上帝陪伴著他,能與耶穌傾訴孤單對他來說是一件美好的事情。他亦提及,肢體就如家中的流浪貓一樣,既來之則安之,然而要離去的也只能看著他們走,仿佛人生滄海桑田已被看透。明明心愛的太太逝去令人哀傷痛絕,他卻能堅持在她一手創辦的教會繼續一人崇拜;明明要跟不少肢體離別,他卻能以平靜的心情為他們一一送葬;明明迎接他的是無解的孤獨,他卻能透過與基督傾訴來安慰自己。某次與他的對話當中,他提及自己曾被小孩提問:「你做著火山導遊的工作會開心嗎?」他答道:「其實,人活著就是最開心的一件事。我們能誕生於這個世界之中,並且透過信仰得到救贖,感覺即使有著許多不愉快的事情也只是漫長人生的一角,無需爲它們憂心。」這番話看似陳腔濫調,在馬場弟兄口中卻帶有幾分説服力以及感動⋯⋯。
我很喜歡夜空——靜謐而無垠,伸手不見五指,如柳宗元所説,彷佛此身溶入自然當中,無法自拔。「征途」每晚大家都圍爐取暖、舉杯共飲、有説有笑。雖然能盡情狂歡,卻感覺無法讓思緒沉澱。在虻田教會,我嘗試自己一個人在晚上出走,在田地的馬路上獨自走著。漆黑無比,路上只有幾柱電燈,猶如恐怖遊戲的氛圍嚇退了我。原來即使我想在夜空下沉思,也會因黑暗而害怕。就在我想放棄外出觀望夜空的時候,一位摯友邀請我一起出去,他想將心中的感觸訴諸於他人,而且他也被漆黑的馬路嚇退。很是感激,彼此有人陪伴的情況底下,我們鼓起勇氣,成功走出田地,到了附近的海灘邊,坐在牆上。抬頭一望,是我期望已久的夜空:不可勝數的繁星、若隱若現的銀河、轉瞬即逝的流星。夜闌人靜,突顯出海浪的拍岸聲,舒爽的海風吹拂著我們,涼快得不像夏天的酷熱。如此佳景,伴有摯友一同促膝談心,那一刻便是最好。那時,我的思緒回到大家身上:安然熟睡的佔大部分,兩位摯友爲雙方的前途抱負而不知所措,一位摯友爲了翻譯講義仍埋首苦幹,我們兩個則因那幾天的聽聞經歷而心情低落。我們在同一片黑夜底下,爲著不同事情煩惱。在那一刻,我確確實實地感受到活著的感動。大家因活著而痛苦,卻會爲了片刻的感動堅持下去。就算是漆黑一片的黑夜,同伴們依然在一同苦惱,一同活著,孤獨的心情亦隨之散去。
所以,何為幸福?
這邊引用摯友的看法,他提出患難及不幸等等並不一定是負面的事,只是作為人類的我們認定它們是不好的。無可置疑,遭遇患難及不幸不會使你開心,但我們擁有如何面對它們的權利:視之爲壞,則受其束縛,以悲觀視角看待人生,甚至認定人生毫無意義;視若無睹,則如井底之蛙,封閉自己視野,寧要窄小的天空,也不要辛苦爬出井口去追求,便會逐漸厭倦起自己的生活;惟有接納,才能將它們納爲己用,化苦痛爲動力、化悲傷爲動力、化怨恨爲動力。它們雖使人難堪痛苦,我們卻能告訴自己那是有意義的。正如無數次地把大石推上山,大石亦無數次地滾回原點。實然,無止境地推大石並無意義,而薛西弗斯依然是幸福的,便是取決於心態。幸福由心而發,我們從出生那一刻便是不幸的,我們從出生那一刻便是幸福的。任憑世事散發荒謬不公,只需謹記一句話:
「人啊!幸福地活下去吧!」——路德維希・維根斯坦
編註:本會大專事工於本年六月二十日至二十九日舉辦「征途 — 大專生成長之旅」,本文為其中一位參加者於「征途」後之分享文章。其他分享文章及行程中的拍攝的精華片段,歡迎瀏覽www.hkcccc.org/2025/12895。 其他「征途 — 大專生成長之旅」分享文章,可於?瀏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