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暖廬】與哀傷的人共處——一場深刻的生命學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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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國慧 本會家庭支援服務中心輔導員

哀傷是生命𥚃又深刻又深度的傷痛;失去家園或摰親的痛苦,更是難以言喻及令人心撕肺裂般的傷痛……。

那是十多年前的事,因著社工的身份,有機會參與一隊由輔導專業人員組成的義工團隊,一起到經歷八級大地震後個多月的山區,為災後的生環者進行災後哀傷情緒支援及輔導。邀請我們義工團隊到災區的,是當地的社會服務團體,他們希望團隊為40人左右的災後生環者(下稱受服務者)進行經歷天災後的創傷情緒抒緩。受服務者全來自同一工作單位,當中有些是夫婦,在地震中失去兒女,有些是孩子及單親父母,在地震中失去雙親或其中一個父/母,也有些是失去家人。印象中令我最深刻痛心的是一位中年男士,在十個親人中,他是唯一生還者,家𥚃「九死一生」的經歴,令他不知怎樣活下去……。

哀傷的節奏:大自然的療愈力

 團隊到達災區後,很努力透過不同的接觸與受服務者建立關係,以了解他們的身心狀態,亦不斷調整工作計劃,希望能適切回應他們的需要。哀傷是一種很複雜的心路歷程,很多時,哀傷者內心很多痛楚,需要別人明白陪伴,但當內心傷痛被觸碰時,又或會因太痛楚而想避開,實在苦不堪言。

記得有一次,團隊決定跟所有受服務者一起到山澗瀑布區蹓躂一會兒,起碼出外走走,讓身心舒展下,也吸吸新鮮空氣。一路上,有些人較易放鬆,很快走到團隊社工身邊談心事,說說自己的經歷,說完了,又會自然想靜下來,獨個兒行開;有些人一直沉默不發一言,安靜走自己的路;有些人,總在團隊社工附近,雖沒有太多話,但又像需要跟社工保持一種「靠近」感覺便舒適。最深刻,大隊行到一處山㵎,山㵎的佈局仿如天然的水上樂園,水深及腰,大石連接尤如天然滑水梯,另一邊是高山大瀑布的底端,瀑布水柱猛烈激打水面,很是壯觀。這個天然的水上樂園打開了各人的心扉,大家興𡚒地各適其適地享受這個天然樂園。含蓄的會先摺高褲管,童心地玩踢水或互相潑水;奔放的更立時脫下褲子,毫不介懷的只穿內褲,在水中瀟灑暢泳;還記得那位家中「九死一生」的團友,選擇站在瀑布底端,任由身驅被瀑布猛烈落下的水柱激打,痛痛快快地迎接瀑布水的冼禮,用大自然的力量洗滌心靈的創傷。

那趟「山澗之旅」是團友表示最有用的療傷。哀痛在心中,有時痛楚很近,很是折騰;有時像是習慣了痛楚,但人又很迷惘,想表達卻無言,苦楚只能獨自面對。但那趟山澗之旅,有人陪伴,又可各取所需,互相尊重,與團隊社工同行,想行近想走遠是最自然的個人步伐,被尊重也是一種療傷。

夫婦哀傷步伐的差異

有一晚晩會,團隊以團體輔導的方式進行,主要是支援在地震中喪失兒女的夫婦。因團隊與夫婦們密切相處了好幾天,彼此有一定的信任,在受服務者中,一般太太很快便自然分享喪失兒女的心情及萬般思念之情。與此同時,場內很多丈夫各有很不同的表達,有些較易同步流露傷痛之情,有些會慢慢把椅子移開,坐在活動圈外,甚至會離開活動場地,外出抽煙或打瞌睡。起初,大家以為那些離場的丈夫,因種種原因選擇離場不再參加,但片刻或一段時間後,有些丈夫又會重返活動室,繼續聆聽大家的分享。

 活動後,團隊有機會分別與「丈夫組」及「太太組」分開傾談,太太們會訴說在哀傷過程中很孤單,覺得丈夫不明白,不願聆聽,每次提及逝去的兒女都感到對方不願意多談。那邊廂在「丈夫組」,在安全的氣氛下,加上同性別較易共鳴,丈夫們分享了「爸爸的痛」,那是一種說不出的強烈痛苦,每當說到對逝去兒女的掛念,都很無助乏力,非常難受,受不了便只能暫避。不作聲不是冷漠,是無法言喻,也是對彼此的保護。所以,只能不敢多提,自己有些空間,獨個兒消化才能承受。

 夫婦共同經歷哀傷確是哀傷復原的一個難關,夫婦倆要好好生活下去,總不能每時每刻都盛載彼此強烈的情緒,「你追我避,我追你避」實在令人疲累,自己受傷同時要陪對方療傷,也是談何容易。雖然如此,很多夫婦卻仍有他們的默契及互相照顧的方式去捱過這艱難的時間。讓我體會人內心真的有柔靭的生命力,即使外在環境未必有足夠的承托,但生命力又促進人努力去尋覓可行的路。

 義工團隊在山區與哀傷的災後生環者共處了十多天,這是一場很深刻的生命經歷,有很多家庭故事讓我更明白哀傷的心路歷程。即使距今已有很長的日子,但那次十多天的旅程,至今仍很深的影響著我對生命的信念。